余兄弟皆不肖，不能承继先人志，忝所生矣，何以传为！然余虽驽劣，诸兄则有不可没者，故为畧而言之：伯兄讳伊渟，字宁波，号蜕齐。长余十二岁。仲兄讳伊滨，字振波，号杏泉，长余十岁。三兄讳伊泗，字静波，号文渠，长余三岁。余其季弟也。余不能知诸兄之孝，实知其友，身受之也。余生四十五日而失恃，襁褓时，兄之爱我，我不知也。稍长能记忆，三兄亦尚幼，伯仲两兄，每于无人处见余，则相持而泣，余不知泣之何为也。及余六七岁，每私问曰：“汝思母否？”余不知答，则又泣。余亦不知泣之痛无母而兼怜弱弟也。又尝于泣后，拭泪教余以唐人五、七言绝句，喜余能记诵，遂以为常。维时三兄已就传，亦教余以论语，余故于蒙学前，一字不识，能诵五七言绝句百余首，论语五六篇，皆兄教也。及三兄十二岁，余亦九岁，家君命三兄往来携余，就学五圣堂。越二载，同归受业于伯兄。三兄与余得厕芹宫，伯兄力也，伯兄性真淳，不尚浮华，善读书，年二十一岁县试第二，明年春科试补弟子员。仲兄性聪颖，与人慷爽，善读书，年二十二岁春县试第三，秋郡试第一，明年春岁试补弟子员。三兄忙和平，处人坦易，善读书，年二十一岁县试第三，明年春郡试第二，科试补弟子员。又二年家君命伯兄，延师以图进取，兄乃延蘅浦兄主讲席，三兄与余皆受业。明年乾隆乙巳，三兄岁试食廪饩，年二十五岁。伯兄岁试补增广科试食廪饩，年三十四岁。仲兄补增广童试，余亦藉诸兄末势，得齿于庠。训道徐允怡夫子所谓：兄弟四人，一月两考而五得者也。戊申科试，仲兄食廪饩，年三十五岁。甲寅科试，余补增广在郡时，山阳陈黻亭，条远先生长嗣也赠诗曰：琅琊阀阅擅南邦，对此谁人首不降。气谊直如云薄汉，文章还似锦临江。龙徔荀氏分来半，凤属君家迭已双。逈出凡尘难与并，徔知世德在敦厖。其一：聚散无端类转萍，浮踪飘云雁开翎。未知后会于何地，且在今番共说经。幸有夙缘瞻道范，旁推世谊接芳型。将来归云增惆怅，好向春朝倒酒瓶。其二：明年乙卯，余年三十一岁，亦食廪饩。徔诸兄后，皆诸兄承家君意而教之也。初余十二岁时，始于元旦随诸兄为家君寿，或后至，则皆俟于内门外，至无入复入。岁试，赴郡出告反面亦如之，兄先弟后，衣冠济楚，雍容言笑，况味何如？闻则大章言史聚谈一室，夜分乃散，天伦乐事，不当其境不知，当其境而仍不知也。

及嘉庆十二年正月二十三日，具豆觞为家君寿。诸兄率余迎送宝朋时，地匪遥奈何？！越明年而仲兄竟以五十五岁，遽于七月八日告殂也。雁行中断，五内已摧。又见家君白发苍颜，临棺哭子，宛转扶持，泪眼相看，仅吾三人。嗟乎，嗟乎！尚忍言哉！尚忍言哉！自仲兄没后，十四、十五两年元旦入寿，亦不相待，或独至，或两人偕至，无复四人矣！十五年十一月初四日，家君以寿终。伯兄为对联曰：拟寿九龄难增三算，伤心四子竟少一人。十七年秋九月二十五日合葬母茔。仲兄亦同日葬右侧，余为祝文曰：畴昔称庆，四子捧觞。比临大别，久断雁行！所矣儿女，鬓各苍苍。生者在侧，死者在旁，椎心顿足，泣断肝肠！哭父也，亦哭兄弟也。十八年春三月初五日，伯兄卒，年六十二岁。伤心哉！自仲兄没我兄弟尚三人，然每聚处，犹为增痛，况又云其一耶！二十年春三兄列明经，二十三年秋，遂遘疾；至十一月十一日卒。年五十八岁。何吾诸兄之没，皆以五年相云耶？盖自是焭焭独立，止余一身矣。余兄弟皆不善治生，遗产虽各二三百亩，每岁常无余。钱财通用，唯伯兄有账簿，余皆无。至岁除乃一会计。舅氏濂溪朱公每曰：“吾恐尔兄弟以账目有争也。”皆曰：“吾等方以此笑人，肯自蹈耶？”故虽以余性戆愚，言语无状，皆为诸兄所宥，若以赀财兴较计，则断乎其未有。呜呼！吾兄吾不相见也久矣，犹能想其生平行谊，状貌每一念至，痛心酸鼻，不知泉路悠悠，诸兄亦念我否耶？亦不知我死后，犹能与兄相聚一如生前否耶？兴言及此，痛也如何？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弟伊湛顿首濡泪撰